墨痕
苏明远捏着狼毫的手指顿了顿,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,像块没揉开的乌云。账房外传来伙计小周的笑骂声,西洋钢笔在硬纸账本上划过的“沙沙”声,顺着窗缝钻进来,搅得他腕子发紧。
“先生,您这墨磨得也太慢了。”小周端着铜盆进来换水,瞥见砚台里只积了浅浅一层墨,忍不住多嘴,“您看我这钢笔,灌一次墨水能写一下午,账本记得又快又齐整,掌柜的昨天还夸呢。”
苏明远没抬头,继续转着墨锭。墨是爷爷留下的老松烟墨,墨锭上刻着“守真”二字,边角被磨得圆润,握在手里温温的,像块浸了年月的玉。“账本是流水,记的是出入,快些无妨。”他把狼毫在砚台边缘刮了刮,笔尖聚成尖细的一点,“可契约是定心丸,得让人家看着字就踏实。”
小周撇撇嘴,放下铜盆出去了。账房里又静下来,只有墨锭磨过砚台的“沙沙”声,慢得像老座钟的摆。苏明远望着桌上摊开的契约,是城西张记粮行的购粮契,要订下秋收后的两百石新米。纸是特制的竹宣纸,纤维粗,吸墨,爷爷在世时总说,好纸配好墨,才撑得起“信誉”二字。
他深吸一口气,手腕悬起,笔尖轻触纸面。“今有张记粮行,愿售新米两百石于苏家粮栈……”楷书一笔一画,墨色浓淡均匀,每个字都像扎了根,稳稳地立在纸上。写“石”字的竖钩时,他特意顿了顿,墨汁顺着笔尖往下渗,在纸背透出淡淡的黑印——这是爷爷教的,关键处要重笔,像给契约钉上钉子,让人心里有底。
写到“立契人”时,门外忽然传来马蹄声,张掌柜的声音跟着响起来:“明远先生在吗?我来取契书。”
苏明远放下笔,刚要应,小周已经抢着迎出去。“张掌柜来啦!契书先生快写完了,您先坐会儿,我给您倒茶。”他回头冲账房喊,“先生,张掌柜来了!”
张掌柜掀帘进来,手里攥着个油布包,看见苏明远桌上的宣纸,眼睛亮了亮。“还是明远先生讲究,用毛笔写契书。”他凑过去,指着纸上的字点头,“你看这‘信’字,左边‘人’旁写得稳,右边‘言’字横平竖直,看着就让人放心。前儿我去别家订布,人家用钢笔写契,字是齐整,可总觉得飘,像风吹就跑。”
苏明远笑了笑,把刚写好的契书推过去:“张掌柜您过目,要是没问题,咱们就按老规矩,各执一份。”他从抽屉里拿出印泥,朱砂是去年从徽州采的,红得正,按在指头上,在契书末尾的“苏明远”三个字上,重重盖了个方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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