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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我七岁,刚学会用毛笔在宣纸上歪歪扭扭写下"李温"二字——这是父亲赐我的名字,他说大唐的皇子就该如温润玉石。
"逆子!"父亲的佩剑哐当砸在青砖地上,惊得檐下铜铃乱颤。我偷偷探出头,看见三哥李滋跪在丹墀前,玉冠歪斜着露出半截发髻。父亲明黄色的袍角在风里翻卷,像极了前日猎场里被箭矢射落的金雕。
我忽然想起昨日在含凉殿,三哥教我玩双陆棋时,曾指着棋盘西北角说:"温弟你看,这里原该是潼关。"他的手指沿着象牙棋子划向东南,"可如今河朔三镇的人马,离长安不过十日路程。"当时我不懂这些,只顾着把琉璃骰子攥得温热。
"谁在那里?"父亲的暴喝让我浑身发冷。宦官王宗实提着我的后领将我拽到殿前时,我闻到他袖口浓重的檀香味。那年秋猎,就是这个阉人替我牵过缰绳,他的手掌有层厚茧,蹭得我腕间生疼。
"温儿?"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。我伏在地上,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金砖,缝隙里渗出的寒意顺着脊梁往上爬。余光瞥见三哥的锦袍下摆洇着暗红,像是去年上元节摔碎的胭脂盏。
"传旨。"父亲转身时,十二旒玉藻冠的珠串打在龙椅扶手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,"郓王李滋,即日就藩。"三哥猛地抬头,我看见他嘴角渗出血丝,在晨光里凝成琥珀色的珠子。
那年冬月特别冷,我在望仙门城楼上看着三哥的车驾消失在灞桥风雪中。马车的鎏金顶盖反射着惨白的天光,像块移动的冰。王宗实往我手里塞了个铜胎画珐琅手炉,低声说:"殿下当心着凉。"他的呼吸喷在我耳后,带着股奇怪的甜腥味。
回到十六王宅时,母亲正在檐下熬药。她总穿着褪色的藕荷色襦裙,发间别着支素银簪——那是父亲唯一赏赐的首饰。药吊子咕嘟作响,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。我至今记得那天的药香里混着梅子酸,后来才知是母亲咳血时含的腌渍青梅。
"温儿又去前朝了?"母亲把我冻僵的手捂在怀里,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沉香味。五年前那个雨夜,父亲醉眼朦胧地走进掖庭宫,母亲就是从这样的药香中起身奉茶的。第二天,尚宫局送来两匹缭绫,说圣上封她为美人。
我枕着母亲的膝盖,听她讲汉水边的故乡。她说襄阳城外的汉江渡口,每到春日就有成群的鹭鸟掠过水面,翅膀能扇起粼粼波光。我伸手去接从她眼角滑落的泪,却沾了满手苦涩。
开成五年上巳节,我跟着父亲到曲江池畔祓禊。七岁的李滋穿着簇新的紫袍,腰间蹀躞带上的玉钩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。他故意踩碎我堆的泥沙城堡,扬起下巴说:"我母亲是昭容娘娘。"池边的柳絮落进我衣领,痒得我想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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