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雨未歇,织心堂的檐角仍悬着一缕银丝,在风中微微颤动,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弓弦。
程临序站在堂中,目光锁在头顶那张若隐若现的丝网。
雨水顺着他的肩甲滑落,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。
他指尖轻捻方才拨动过的银线,指腹传来细微的震感——这丝不是死物,它活着,会回应。
“北斗七曜,方位精准。”他低语,“每根丝线对应一处铃音,而铃声不传于耳,只传于心……这是警讯网。”
赵元吉从暗处走来,蓑衣未脱,眉间凝着寒意。
“将军猜得不错。”他望向谢梦菜方才伫立的位置,声音压得极低,“昨夜她布的最后一道线,连的是城南粮仓、西市驿馆、北门箭楼。三处皆有异动前兆,她提前织了眼。”
程临序眸光一沉:“她是何时开始的?”
“自她被罢监国之权那日起。”赵元吉苦笑,“你以为她退居织心堂是在闭门思过?不,她在重新织京师——以布为纸,以丝为墨,以民为针。”
程临序心头一震。
他忽然明白,那一匹在雨中发光的风信布,并非天降奇象,而是谢梦菜埋下的信标。
银蚕丝遇湿生辉,经纬成图,是她将天下舆情、百姓疾苦,一针一线织进了这块看似无字的布里。
而今夜这些垂落的银丝,也不只是防贼机关,是整座京城暗流涌动的脉搏。
他抬头,正对屋梁最高处的一枚铜铃残片——方才拨动丝线时,它轻响了一声,随即断裂坠地。
此刻细看,断口整齐,像是被某种极细的刃割过。
有人,已经来过。
“查。”程临序冷声道,“查最近三个月进出织心堂的所有匠人、杂役、送料车马。一个不留。”
赵元吉点头欲退,却被一声轻唤止住。
“不必。”谢梦菜不知何时已立于屏风之后,素衣未换,眼神却清明如刀,“他们要的不是我这里的一根线,是一口气——一口能让我‘谋逆’的由头。”
她缓步而出,指尖拂过一根垂落的银丝,轻轻一勾。
远处桑林深处,三点微光再度亮起,忽明忽暗,如萤火,又似星火燎原。
“那是百姓家的灯。”她淡淡道,“每夜子时,三户轮值点亮,为的是传递一句话:风信未断,民心未冷。”
程临序望着她侧脸,喉结微动。
他早知她聪慧,却不知她已将柔弱之躯,化作一张无形巨网,悄然罩住了这座城。
翌日清晨,宫中急召。
御前殿上,皇帝面色阴晴不定,手中捧着一块折叠的风信布,边缘泛着诡异银光。
“程卿,”他开口,声音沙哑,“银蚕吐丝,夜显星图,百官议论纷纷,称此为妖兆。你镇守边关多年,通晓天地异象,此事……当如何解?”
满殿寂静。
韩承业立于侧列,嘴角微扬,缓缓出列:“陛下,昭宁长公主虽已卸权,却仍聚众议政,借织物惑民视听,实乃结党营私之始。若任其发展,恐酿大乱。”
话音落下,数名旧党官员附和叩首。
程临序立于阶下,玄甲未卸,一身煞气凛然。
他抬眸,直视皇帝:“若陛下疑心,臣愿率禁军即刻搜检织政院,彻查所有织物来源、工匠名录、进出账册——若有半分逾矩,臣甘受同罪。”
殿内一静。
皇帝迟疑片刻,终是点头:“准。”
半个时辰后,铁甲踏地之声震彻织政坊。
程临序亲率三百精兵封锁四门,外松内紧,表面盘查文书,实则暗中排查每一寸墙垣地基。
他在“民声廊”前驻足——此处每日百姓可张贴谏言,曾是谢梦菜推行新政时最热闹之地。
他蹲下身,手指抚过廊柱底部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接缝。
“撬开。”
士兵应命而动。
青石移开,下方竟露出一条狭窄暗管,蜿蜒深入地下。
顺管而掘,不过半里,便在城西一处废弃药铺墙后,挖出出口。
密道!
更令人惊骇的是,当他们拆解另一根廊柱时,夹层中赫然藏有一具精巧铜匣,内部残留淡紫色粉末,气味甜腻中带着腐香。
柳明漪赶来查验,脸色骤变:“这是‘迷云匣’!先帝年间宫中禁用的毒香机关,点燃后散雾无形,闻者初觉安神,继而幻觉丛生,久之癫狂自戕……目标是那些每日来此谏言的百姓!”
程临序双目骤寒。
这不是简单的刺杀,是灭声——让敢于发声的人,变成疯魔,让民意沦为笑谈。
“查是谁负责修缮民声廊。”他声音低沉如雷滚。
当晚,赵元吉提审工部小吏周九章。
谁知三更刚过,狱卒惊呼——人已暴毙牢中,七窍渗血,唇齿紧闭,撬开后,赫然含着一枚小小的银蚕模型,通体漆黑,仿佛被毒液浸透多年。
裴砚之闻讯赶来,手持银镊夹起蚕模,对着烛光细看良久,眉头越皱越紧。
他低声喃喃,如同谶语:
“此毒……非砒霜,非乌头,连尸血都不染红。”
夜风穿廊,织政院的铜铃未响,但空气里却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。
赵元吉跪在尸首前,指尖还残留着撬开死者牙关时的腥冷。
那枚黑蚕静静躺在托盘中,通体如墨浸染,关节处泛着诡异的幽光,仿佛活物曾于黑暗中蠕动多年。
他抬头看向立于阴影里的裴砚之:“你说此毒非砒非乌,究竟是何来历?”
烛火摇曳,映得裴砚之半张脸明灭不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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