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声传开,满城哗然。
而那面青铜古镜,静静悬于堂上,仿佛已等候多年,只为等这一场,人心崩塌。
三日后,天镜阁前,霜风凛冽。
青石阶上铺着素色长毯,两侧禁军持戟而立,肃杀无声。
铜镜高悬,镜面如渊,映着灰白晨天,仿佛能照进人魂魄深处。
谢梦菜未着华服,只披一件素银斗篷,立于镜前高台之上。
她不发一语,目光扫过殿前百官,如雪刃掠过寒铁。
“昨日我言:凡曾欺君、篡诏、害民者,可于镜前自首。”她的声音清冷,却字字如钉,敲进每个人的心底,“三日之期已至——谁愿上前?”
风卷起她的衣角,满庭死寂。
忽然,一声枯涩的咳嗽打破了沉默。
两名白发苍苍的老臣,颤巍巍从队列中走出。
一人是前礼部侍郎崔元礼,另一人是已致仕的宗正寺卿陆明远。
二人跪地不起,额头触石,声音颤抖却清晰:
“臣……有罪。”
崔元礼老泪纵横:“当年先帝驾崩,玉牒遗诏遭人篡改,臣与陆大人受丞相胁迫,参与隐匿真相,伪立嗣书……致使今日天子……非先帝亲子!”
此言一出,满朝哗然!
有人踉跄后退,有人掩口失声,更有几人面色铁青,几乎站立不稳。
谢梦菜眉心微动,却未惊诧。
她只淡淡道:“镜前说话,心虚者自知。”
话音落,那面青铜鉴心镜忽然轻颤,镜面泛起涟漪般的波光。
崔元礼的倒影依旧跪着,可额前竟浮出一道暗红印记,形如锁链,缠绕眉心——那是“欺天之罪”的心相显化。
陆明远更是浑身一抖,猛然伏地,泣不成声:“臣……不敢再瞒!当年还曾奉命销毁先帝遗诏原件,藏于皇陵偏殿暗格……此罪滔天,臣愿伏法!”
谢梦菜闭了闭眼,抬手示意禁军将其暂押,却不令下狱。
“供词已录,镜已见证。”她语气平静,“其余知情者——我再等一日。”
那一夜,兵部主事陈昭破门而入大理寺,主动投案。
他双目赤红,声如裂帛:“我伪造三份边关军报,谎称程大将军战败,只为讨好丞相,打压边军……我……我罪该万死!”
消息传开,朝堂震动。
昔日依附丞相的旧党人人自危,私下密会不断,却再无统一号令。
人心如沙,开始从内部崩塌。
与此同时,程临序已率亲卫彻查思过殿起火案。
他在焚毁的梁木夹层中,发现一片未燃尽的残信,焦边残墨中依稀可见几字:“借火除患,夺镜正位,事成则国本可易。”
他冷笑一声,将残片递至谢梦菜案前:“有人想借皇帝之名,毁镜灭口,再以‘天镜已毁’为由,逼你退位。”
谢梦菜指尖轻抚那残纸,眸光幽深如夜。
片刻后,她忽然道:“不必抓人。”
程临序一怔。
她抬眸,唇角微扬,却无笑意:“让他们继续送信——我们,回一封。”
当夜,柳五郎以特制药墨仿写回信,笔迹与皇帝亲书几无二致。
信中只八字:“镜已可控,七九三五夜,旧井交接。”
那墨迹遇空气无异,唯有人体温触之,方显真言。
七九三五之夜,冷宫废井。
寒月如钩,枯藤缠壁。
一名内侍模样的人鬼祟潜入,手持火把,正欲点燃井口暗道的引火之物——那是通往天镜阁地宫的秘道入口。
火光刚起,黑影骤现。
韩统领率禁军从四面跃出,如鹰擒雀,将其当场擒获。
搜身时,从其贴身衣袋中取出一封密信,封口盖着内廷火漆,笔迹赫然是皇帝亲书:
“若镜毁,朕愿以命偿。”
谢梦菜接过信,指尖缓缓抚过那行字。
她站在冷宫残垣之下,月光洒在她脸上,映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。
风拂过她的发,也拂过袖中那封烧焦的伪诏残片——两封信,两种笔迹,同一个名字,却写着截然相反的真心与谎言。
她久久不语。
良久,她将信收入袖中,转身望向远处高悬于公主府正堂的天镜阁。
镜光如水,静静流淌在夜色里,仿佛能照尽世间所有伪装。
她轻声开口,像是说给谁听,又像是自语:
“娘,你说这天下最难破的,不是阴谋,是人心……可如今,连人心,也照得出真相了。”
风过无痕,镜面微漾。
那一瞬,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,如霜雪覆火,无人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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