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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0集:旧影重现心难安(第1/2页)
尘封的画卷
三月初的清河县,总算褪了些腊月的凛冽,风里裹着点软乎乎的暖意,吹在脸上不似先前那般刮得生疼。李瓶儿院里那株老梅树,枝桠上最后几朵残梅也落尽了,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,疏疏朗朗地映在蓝汪汪的天上。可这初春的好天色,却半点也暖不透李瓶儿心里的寒凉——自西门庆那日拂袖而去后,府里的流言非但没歇,反倒像雨后的野草,疯长得更凶了。
她和绣春轮流守了快半个月的夜,眼睛熬得通红,院里倒真没再出什么“意外”。安哥儿的病好了些,能在摇车里咯咯笑两声了,可李瓶儿的心,却总悬在半空。她知道,潘金莲没动手,不是良心发现,而是在等——等她先垮,等“精神失常”的名声坐实,等一个能让她和安哥儿万劫不复的时机。
这日午后,日头格外好,金色的光透过窗纱,洒在屋里的樟木箱子上,把铜锁上的锈迹都照得发亮。李瓶儿坐在床沿,看着安哥儿趴在褥子上,小手抓着个布老虎,嘴里“咿咿呀呀”地哼着,忽然想起该给孩子换春衫了。前些日子绣春裁了几件软绸小袄,用的是浅绿、鹅黄的料子,衬得孩子白净,可冬衣还堆在箱角,得赶紧收拾起来,免得占地方。
“绣春,过来搭把手。”李瓶儿朝门外喊了一声。
绣春正坐在廊下缝鞋底,闻言赶紧放下针线跑进来:“娘,是要收拾冬衣吗?我去拿包袱。”她取来两个青布包袱,又帮着李瓶儿把樟木箱子的铜锁打开——这锁自从上次发现密道后,就没再锁死,只是虚挂着,方便随时查看,也免得再弄出动静。
箱盖一掀开,樟木的香气混着旧衣的味道扑面而来。两人开始往外取衣服,一件一件叠得整整齐齐。安哥儿的冬衣都是厚棉的,绣着小老虎、小兔子的图案,是李瓶儿亲手缝的,针脚细密。她拿起一件藏青色的小棉袄,手指拂过衣襟上的盘扣,忽然想起孩子刚穿这件衣服时的模样——那时候安哥儿才满月,小脸圆嘟嘟的,穿得像个小团子,西门庆还抱过他,笑说“这孩儿随我”。可现在,西门庆连来看一眼都嫌烦了。
“娘,您看这件,哥儿穿了才两次,就小了。”绣春拿起一件粉色的小袄,笑着说。
李瓶儿点点头,心里却有点发酸。孩子长得快,日子过得也快,可她的日子,却像困在泥沼里,越陷越深。两人继续往下翻,衣服越堆越高,箱底渐渐露了出来。就在李瓶儿伸手去够最后一件压在角落的厚披风时,手指忽然触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——不是布料的软绵,而是带着点粗糙的纸质触感,还裹着油布,塞在箱底最窄的缝隙里,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。
“嗯?这是什么?”李瓶儿皱了皱眉,心里纳闷。她嫁来西门府时,把花家的东西都清点过,贵重的首饰、衣服都记了账,从没见过这么个用油布包着的物件。
绣春也凑过来看:“娘,会不会是您以前忘了的东西?”
李瓶儿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抠出来——油布包得很紧,外面还用麻绳系着,打了个死结。她用指甲慢慢挑开绳结,解开油布,里面竟是一卷卷轴,用暗红色的锦缎裹着,边缘有些磨损,看着有些年头了。她屏住呼吸,双手捏着锦缎的边角,缓缓展开——
一幅工笔《夏荷图》赫然出现在眼前。
画纸上,碧绿的荷叶层层叠叠,有的舒展如伞,有的卷着边儿,上面还沾着几滴用淡墨点的“露珠”,透着股水灵劲儿。粉色的荷花或盛放、或含苞,花瓣上的纹路细细密密,连花蕊里的金丝都画得清清楚楚。最妙的是荷叶间的一条小鱼,银灰色的身子,尾巴一摆,像是要从纸里游出来似的。笔触清丽,设色淡雅,一看就是用了心的。
李瓶儿原本还带着点欣赏的心思,可当她的目光扫到画的右下角时,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,浑身的血瞬间凉了——那里题着一行字,墨色虽有些淡,却依旧清晰:“子虚戏墨,赠瓶儿清赏。”
子虚!花子虚!
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她的心上。李瓶儿的手猛地一抖,卷轴“啪”地一声掉在地上,展开大半,画中的荷花荷叶摊在眼前,竟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。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,嘴唇哆嗦着,连退几步,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,才勉强站稳。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,她捂住嘴,差点吐出来,眼泪却先涌了上来,模糊了视线。
她怎么会忘了这幅画?
那是她嫁入花家的第二年夏天,花子虚还没染上赌瘾,也没那么暴戾。那天傍晚,两人在花府的荷花池边纳凉,花子虚一时兴起,回屋取了纸笔,坐在池边画了这幅《夏荷图》。他当时笑着说:“瓶儿,你看这荷花,像不像你?清雅又好看。”她当时还害羞地捶了他一下,把画收在妆盒里,宝贝得不行。
后来花家败落,花子虚被抓,她仓皇出逃,把所有能勾起回忆的东西都扔了——首饰、衣服、书信,还有这幅画,她明明记得是放在妆盒里,和花子虚的其他东西一起,埋在了花府后院的老槐树下,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怎么会藏在她的陪嫁箱底?
是她当时慌乱中忘了?还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?
李瓶儿靠在墙上,浑身发软,连呼吸都觉得疼。这个名字,这段往事,是她心底最深的疤,她以为早就结痂了,可现在,这道疤被狠狠撕开,露出里面鲜红的肉,疼得她几乎要昏过去。
往事如魇,缠绕不休
花子虚的脸,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,突然浮现在李瓶儿的脑海里。
不是后来那个眼窝深陷、满脸戾气的赌徒,而是刚成亲时的模样——穿着月白色的锦袍,手里摇着折扇,笑起来眼睛弯弯的,带着点风流倜傥的劲儿。那时候,他对她是真的好,会给她买最时兴的首饰,会陪她看星星,会在她生病时守在床边。可后来呢?
后来他染上了赌瘾,把花家的家产输得一干二净,还欠了一屁股债。他开始喝酒,喝多了就打骂她,把所有的不顺都撒在她身上。有一次,他赌输了钱,回来看到她手里拿着当年他送的银簪,抬手就把簪子摔在地上,骂道:“你个丧门星!拿着这破玩意儿给谁看?要不是你,我能输得这么惨?”那银簪断成了两截,像她的心一样,碎得再也拼不起来。
再后来,花太监死了,花家彻底垮了。官差上门抄家那天,花子虚被绑着押走,他回头看她,眼神里没有不舍,只有怨毒:“李瓶儿,你等着!我要是死了,做鬼也不会放过你!”她当时吓得浑身发抖,抱着一个小包袱,从后门跑了出来,像条丧家之犬,连回头看一眼花府的勇气都没有。
她以为自己逃出来了,以为嫁给西门庆,就能过上安稳日子。可现在,她在西门府的处境,和在花家末路时有什么区别?夫君厌弃,旁人排挤,还有人在暗处想害死她和孩子。难道她李瓶儿的命,就这么苦?注定要重复被抛弃、被毁灭的命运?
巨大的恐惧像潮水一样,把李瓶儿淹没了。她靠着墙壁,缓缓滑坐在地,双手抱着膝盖,把头埋在臂弯里,肩膀不住地发抖。地上的《夏荷图》还摊着,画中的荷花在她眼里,渐渐变成了灰败的颜色,像被水泡过一样,腐烂、发臭。
“娘!您怎么了?”绣春赶紧跑过来,蹲在她身边,伸手想扶她,却看到她脸上的泪,还有地上那幅画。绣春虽然没见过花子虚,却听李瓶儿提过几句,知道这位“前姑爷”是娘心里的痛。她赶紧把画卷起来,重新用油布包好,塞回箱底最深处,还用几件厚衣服压住,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噩梦重新封存起来。
“娘,别想了,都过去了。”绣春轻轻拍着李瓶儿的背,声音带着心疼,“那都是以前的事了,现在有哥儿,有我和如意,咱们好好过日子,别管那些不开心的。”
李瓶儿抬起头,眼睛红肿得像核桃,声音沙哑:“绣春,你说……我是不是命不好?为什么我总是过不上安稳日子?”
绣春心里一酸,赶紧摇头:“不是的娘!是那些人太坏了,跟您没关系。等咱们熬过这阵子,一切都会好的。哥儿会长大,会保护您,到时候谁也不敢欺负咱们了。”
李瓶儿看着绣春真诚的眼睛,点了点头,可心里的绝望却一点也没减少。她知道,绣春是在安慰她。潘金莲不会放过她,西门庆也不会护着她,现在又冒出这幅画,像个幽灵一样,提醒她过去的痛苦,也预示着未来的灾难。
她慢慢站起身,走到樟木箱子前,看着被衣服压住的油布包,心里像压了块石头。她伸手把箱子盖合上,用铜锁锁死,钥匙紧紧攥在手里——她再也不想打开这个箱子,再也不想看到那幅画,再也不想想起花子虚。
可她知道,有些东西,不是锁起来就能消失的。比如往事,比如噩梦,比如那些缠绕着她的宿命。
梦魇交织,虚实难辨
自那日后,李瓶儿就像变了个人。白天里,她还能强打精神,给安哥儿喂奶、换衣服,陪孩子玩一会儿,可一到夜里,就坠入了无间地狱般的梦魇。
第一个噩梦,是在发现画的当天晚上。
她躺在床上,刚闭上眼睛,就觉得自己回到了花府的荷花池边。池子里的水发黑发臭,漂浮着死鱼和烂荷叶,散发着刺鼻的味道。花子虚就站在池边,穿着他临死前的囚服,衣服上沾着血污,脸是青白的,眼窝深陷,舌头吐出来,垂在下巴上,像个吊死鬼。他手里拿着那幅《夏荷图》,画纸已经湿透了,颜色晕开,像一道道血痕。
“瓶儿,你为什么要扔了我的画?”花子虚的声音嘶哑,像用砂纸磨过一样,“你为什么要改嫁?为什么要忘了我?”
李瓶儿吓得转身就跑,可脚下像灌了铅一样,怎么也跑不动。她回头一看,花子虚正一步步朝她走来,手里的画变成了一把刀,刀刃上闪着寒光。
“你跑不掉的!”花子虚狞笑起来,“你欠我的,要还!你和那个野种,都得死!”
“不要!”李瓶儿尖叫着醒来,浑身冷汗淋漓,床单都湿透了。她大口喘着气,心脏狂跳不止,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。窗外的风声“呜呜”的,像花子虚的哭声,又像他的诅咒。
绣春听到动静,赶紧拿着灯跑进来:“娘,您怎么了?是不是做噩梦了?”
李瓶儿指着窗外,声音发颤:“他……他在外面!花子虚在外面!”
绣春赶紧走到窗边,掀开窗帘一看,外面只有摇曳的树影,月光透过树枝,洒在地上,像一道道鬼影。“娘,没有别人,就是树影。您别怕,是做噩梦了。”绣春把灯放在床头,坐在床边,轻轻拍着李瓶儿的背,“我陪着您,您再睡会儿。”
李瓶儿紧紧抓着绣春的手,直到天快亮才迷糊睡着。可这样的噩梦,只是开始。
接下来的几天夜里,她几乎天天都做噩梦。有时候梦见潘金莲穿着大红的嫁衣,站在一片血泊中,怀里抱着一个布偶,布偶的脸是模糊的,眼睛是用黑珠子做的,和安哥儿虎头鞋上的珠子一模一样。潘金莲一边笑,一边用针缝布偶的嘴:“李瓶儿,你看,你的安儿就是这样,再也不能哭,再也不能笑了。”
有时候梦见西门庆拿着鞭子打她,骂她“扫把星”,说她克死了花子虚,又要克死安哥儿。安哥儿在一旁哭,她想抱孩子,可西门庆拦住她,把她推到密道里,密道里黑漆漆的,满是蜘蛛网,还有无数只手从墙壁里伸出来,抓她的衣服,抓她的头发。
最可怕的一次,是她服了绣春熬的安神汤后,昏昏沉沉地睡去。梦里,她听见安哥儿撕心裂肺的哭喊,声音凄厉,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。她猛地坐起来,鞋也顾不得穿,赤着脚就往摇车跑。地上有根木刺,扎进了她的脚底,流出血来,可她一点也没感觉。
“安儿!我的安儿!”她扑到摇车边,却发现安哥儿睡得正沉,小脸红扑扑的,嘴角还带着笑。她愣了一下,然后紧紧抱住孩子,眼泪掉在孩子的脸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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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娘,您怎么了?”安哥儿被吵醒,揉了揉眼睛,看着李瓶儿。
李瓶儿没说话,只是抱着孩子,坐在摇车边,一动不动。直到天快亮,如意进来准备早饭,才发现她赤着脚,脚底还在流血,赶紧找了布条给她包扎。
“娘,您这样下去不行啊。”如意一边包扎,一边哭,“您要是垮了,哥儿怎么办?”
李瓶儿看着如意,眼神空洞:“我不能垮……我要保护安儿……谁也不能抢走他……”
这些日子,李瓶儿的失态,绣春和如意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。她们尽量遮掩,不让外人知道,可纸终究包不住火。有一次,李瓶儿抱着安哥儿在院里转悠,眼神直勾勾的,嘴里喃喃自语,正好被路过的大厨房王婆子看到。王婆子回去后,就把这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去,府里的流言,又多了新的“证据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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