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七点十二分,当林野像个落汤鸡似的,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,推开那扇仿佛永远沉甸甸的车间办公室门时,一股混杂着茶香与烟草味的浊气扑面而来。陈大奎正端坐在那张老旧的办公桌后,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品茗,紫砂壶口升腾的袅袅热气,与空气中凝固的烟味纠缠,织成一张无形的网,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。
一缕斜阳,懒洋洋地穿过窗户,恰好落在考勤表上,照得那页纸泛着微黄的光。陈大奎头也不抬,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支饱蘸朱砂的红笔,在“林野”的名字后面,不紧不慢地画下一个饱满而刺目的红圈。那红圈仿佛带着血,瞬间灼烧了林野的眼睛。
“迟到了十二分钟。”陈大奎终于舍得抬眼,目光懒洋洋地扫过林野那双还在滴水的鞋,又漫不经心地往上,停在他湿漉漉、紧贴着腿根的裤管上。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,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冷漠,“嗯,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?”
林野僵在门口,冰冷的雨水顺着凌乱的发梢、湿透的衣领,不受控制地往下淌,在脚下迅速积起一小片浑浊的水洼。他脚上的劳保鞋彻底成了两个灌满了泥水的铅锤,每挪动一步,鞋里都会发出沉闷而令人牙酸的“咯吱”声,像一曲绝望的伴奏,宣告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处境。
“月度安全考核日。”陈大奎嘴角似乎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,自问自答般吐出这句话。他慢条斯理地拉开抽屉,抽出一张薄薄的表格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冰冷的威压:“延误险情上报,顶格处罚——150分。”
“150分!”林野猛地抬起头,瞳孔在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。150分,就是1500块啊!那是他累死累活一个月工资的四分之一!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脑中,又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,精准而残忍地刺穿了他心中最后那点微薄的侥幸,让他瞬间从头凉到脚。
“主任……我……唉,家里真出了点急事……那雨,简直像天河决了口子……” 林野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像风中残叶般急切地想为自己辩解,却词不成句。
“哦?什么事儿?”陈大奎的眉头只是轻轻一挑,眼神里掠过一抹审视的光。不等林野再吐出一个字,他已将那宽厚的手掌“啪”地一声拍在桌面上,沉闷的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。仿佛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,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,瞬间堵住了林野的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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