绍兴的雨彻底停了,天空像被清水洗过一般澄澈。清晨六点,城市还在沉睡,只有环卫工人扫地的声音在街角沙沙作响。甘君元已经坐在书桌前,电脑屏幕亮着,光标在标题下闪烁:“《平等的技术:一个中国工程师的三十年》”。他没急着写,而是翻开了那本泛黄的笔记本??里面夹着大学时代的辩论稿、老厂区的电路图草稿、还有风语电子倒闭那天他亲手烧毁又抢救出的一角文件残片。
窗外,第一缕阳光爬上对面楼顶的天线塔,金属反射出微光,仿佛某种无声的回应。
他深吸一口气,敲下第一段:
“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‘技术主权’这个词的亲历者。1981年,我出生在江南一个普通工人家庭,父亲是厂里的钳工,母亲是纺织女工。他们教会我的第一课不是读书识字,而是‘做人要有骨气’。那时我不知道,这句朴素的话,会在二十年后支撑我在异国会议室里说出‘不’。”
手机震动,是徐灵妙发来的消息:“我弟弟昨夜抵达上海,入住浦东香格里拉。他提出明天上午九点召开首次联合会议,地点由他定??在外滩华尔道夫酒店顶层会议室。”
甘君元盯着这条信息看了许久。外滩?不是公司总部,不是实验室,也不是政府指定场所,而是在象征老上海权贵气息的酒店顶层。这是挑衅,还是试探?
他又想起颜老师曾说过的一句话:“有些人总以为站在高处说话,声音就会更大。但他们忘了,真正的力量,从来不在位置,而在底气。”
他回了一条:“同意。但中方团队将携带全套测试数据与系统模型现场演示。请告知美方是否准备好了接收真实场景的压力测试。”
发送后,他起身走到阳台。楼下玉兰树的花瓣落了一地,护工正搀着老风慢步走来。老人穿着厚实的棉衣,脸色比前些日子红润许多,看见儿子,远远就扬了扬手。
“爸。”甘君元下楼迎上去。
“昨晚梦见你妈了。”老风低声说,“她说你在做大事,让我们别拖你后腿。”
甘君元鼻子一酸,扶住父亲的手臂:“您就是我最大的底气。”
中午,芷妍照例送来午饭。今天是清炖鲫鱼汤和春笋炒肉丝,都是应季食材。她一边布菜一边问:“听说徐家少爷来了?”
“嗯。”甘君元点头,“明天开会。”
“你还记得他吗?”她顿了顿,“当年你在灯塔留学时,他可是校董公子,身边围着一群‘海归精英’,天天说着‘接轨国际’,把你当土包子看。”
甘君元笑了:“记得。有一次我在实验室调试国产传感器模块,他路过看了一眼,说‘这种低精度玩意儿也配叫技术?’然后一脚踢翻了我的工作台。”
芷妍皱眉:“那你现在见他,心里就没点火气?”
“有。”他坦然道,“但我更清楚,愤怒解决不了问题。当年我们缺的是平台、资源、话语权;现在我们有了。我要让他亲眼看到,被他踩在脚下的‘低精度玩意儿’,是怎么撑起一座城市的智能网络的。”
芷妍看着他,忽然笑了:“你知道吗?你现在说话的样子,越来越像我爸当年主持教研组会议时的模样??冷静,克制,可每句话都带着分量。”
他握住她的手:“因为我也终于明白了,真正的强大,不是情绪的宣泄,而是理性的碾压。”
下午两点,团队紧急集合。李娟亲自到场,带来一份密级文件:工信部刚刚批复,允许联合实验室接入国家政务云底层架构进行压力测试,这意味着中方系统将首次在国家级安全标准下运行。
“这是信任,也是考验。”李娟环视众人,“一旦出错,不仅是项目泡汤,还会牵连整个国产技术体系的声誉。”
办公室陷入短暂沉默。
甘君元站起身,打开投影仪:“那就让他们看看,什么叫万无一失。”
接下来的十二小时,整个团队进入战时状态。他们重新校准算法参数,优化边缘节点调度逻辑,并模拟了二十种极端故障场景。最惊险的一次是模拟华东地区主干光纤被挖断的情况下,系统能否在三分钟内完成自愈重构??结果,仅用一百四十七秒,网络恢复率高达98.3%。
凌晨三点,甘君元靠在椅子上小憩片刻。梦里他又回到了1999年的灯塔大学实验室,那个被踢翻的工作台散落一地,卷发青年站在高处冷笑:“你们永远只能模仿,不可能超越。”他弯腰去捡图纸,却发现每一张都被雨水浸透,字迹模糊不清。
突然,手机铃声惊醒梦境。
来电显示:徐灵妙。
“我刚从弟弟房间出来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疲惫,“他看了你们提交的测试报告,一句话没说,只是把那份美标技术草案撕了。”
甘君元坐直身体:“他什么意思?”
“他说……他想单独见你一面,就在会议开始前,不带任何记录,也不通知总部。”她顿了顿,“甘君元,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,但我觉得,这可能是转机。”
“好。”他答得干脆,“明早八点,外滩江边,我等他。”
第二天清晨,黄浦江雾气氤氲。甘君元穿着深灰色大衣提前到达约定地点。江水缓缓流淌,渡轮鸣笛声穿透晨雾。七点五十分,一个笔挺的身影出现在对岸桥头??剪短的黑发,西装革履,手里拎着公文包,正是徐家小儿子,微软新任亚太研发总监,徐临川。
两人隔着栏杆对视片刻,谁都没有先开口。
直到一艘货轮驶过,激起波浪拍打堤岸,徐临川才缓缓走近。
“你比我想象中老了一些。”他开口,语气没有敌意,也没有亲近,像是在陈述事实。
“你也比我记忆里瘦了。”甘君元回应,“听说你在MIT拿了双学位,还主导过Azure边缘计算项目。”
徐临川点头:“我在美国长大,接受的是全球化的工程教育。我一直相信,最先进的技术应该统一标准,而不是各自为政。”
“所以你觉得我们搞本土化是倒退?”甘君元问。
“不是倒退,是低效。”他直言不讳,“你们花三年时间做的调度系统,我们在西雅图用六个月就能完成原型开发。”
“可你们没经历过重庆暴雨导致基站瘫痪的凌晨三点。”甘君元平静地说,“也没见过云南山区的孩子靠着临时应急网参加高考。技术不是代码堆砌,是活生生的人的需求。”
徐临川沉默。
良久,他从公文包取出一台平板电脑,调出一段视频:绍兴极限测试期间,中方“蜂窝自治模式”启动瞬间,数百个终端自动组网的画面。
“这是我昨晚反复看了七遍的片段。”他说,“它不符合任何教科书定义的架构范式,但它……有效。”
甘君元看着他:“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能做到吗?因为我们失败过太多次。每一次断网、每一次宕机、每一次被人卡脖子,都在逼我们想新的办法。而你们的成功,建立在全球最稳定基础设施之上。你们不懂什么叫‘绝境求生’。”
徐临川抬起头,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他脸上:“我想参观你们的实验室。”
“随时欢迎。”甘君元说,“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??放下‘施予者’的心态,像个学生一样来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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