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十五日,岭城。
天还没亮透,松江省工业机械学校男生宿舍307室就笼罩在一片混沌的灰蓝里。
窗户玻璃被厚厚的冰花完全覆盖,像是挂了层磨砂毛玻璃,透不进一丝天光。
空气粘稠冰冷,混杂着隔夜泡面汤的酸馊气、汗腺分泌的青春气息、劣质烟草残留的辛辣,还有七八个年轻男人挤在一处过夜特有的、浓得化不开的体味。
鼾声、磨牙声、翻身时铁架床不堪重负的呻吟声,交织成一首属于集体宿舍的、杂乱的生命交响。
张煜猛地睁开眼。
黑暗中,老旧泛黄的天花板上,几道蜿蜒的水渍印痕在视线里逐渐清晰。
他撑着坐起身,薄硬的棉絮被滑落,露出只穿着背心短裤的上身。
古铜色的皮肤下,年轻贲张的肌肉轮廓在昏暗中起伏,肩宽背阔,充满了十八岁身体特有的、原始的生命力。
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背心布料,激得他皮肤上泛起细密的颗粒。
他低头,摊开骨节分明、带着薄茧的双手。这不再是那双在血火硝烟中磨砺得粗糙如砂砾、无数次扣动扳机的手。
这双手有力,掌心温热,指腹的茧子源于搬弄冰冷的钢铁零件和粗糙的体育器械,干净,带着属于这个平凡世界的温度。
真的回来了。回到了这九六年的初冬,回到了这场大雪之前,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发生的起点。
“操!冻死老子了!”对面下铺传来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咒骂,打破了张煜的怔忡。是老二王亮。
他整个人裹在一床印着褪色红星、打着补丁的军绿棉被里,像一只巨大的蚕蛹,只勉强露出半张冻得发青的脸和一双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。
“老六!你丫醒得倒早!快看看外面,是不是下雪了?”他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胳膊指向窗户。
张煜没说话,赤脚踩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地上。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,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,如同拉满的弓弦。
他走到窗边,用手指用力刮擦玻璃上厚厚的冰花。一道清晰的刮痕出现,随即又被更汹涌的寒气模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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