面铺的门板半敞着,里头传来叮叮当当的铜盆碰撞声。张兴东推门进去,先闻到的是葱花混着碱水的香气,然后就看见个系着蓝布围裙的姑娘,正踮着脚往灶台上的铜锅里下面。她梳着简单的发髻,鬓角别着朵刚摘的白茉莉,眼角那颗朱砂痣,在蒸汽里若隐隐现。
"客官里边坐,"姑娘回过头,手里还捏着双竹筷,"今日有新熬的鹅汤面,要不要尝尝?"
张兴东喉头微动。她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清脆,像极了当年那只白鹅高兴时的叫声。更奇的是她往锅里撒葱花的动作,手腕轻抖,碧绿的碎末在空中划出的弧线,竟和老伙计抖翅膀时羽毛的轨迹一模一样。
"就来碗鹅汤面。"他拣了张靠门的桌子坐下,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姑娘转。她端面时步子轻快,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的风,都带着种蹦蹦跳跳的活泼;算账时低头拨算盘,嘴角会无意识地微微撅起,像在跟算珠较劲——这些小动作,都与记忆里那只总爱跟他抢算盘珠子的白鹅重合在了一起。
"您的面。"李怀娥把青瓷碗放在桌上,汤色清亮得能照见人影,浮着的油花聚成圈,恰好是鹅形的轮廓。张兴东刚要动筷,就见她突然"呀"了一声,转身往灶台跑,原来她把喂鹅的食盆忘了,三只白鹅正伸长脖子,用扁嘴啄着厨房的木门板。
"小白、小灰、墨墨,不许淘气!"她嗔怪着把食盆放在巷口的梧桐树下,那三只鹅却不买账,为首的白鹅突然扑棱着翅膀,径直朝张兴东的桌子冲来,对着他碗里的面汤猛啄。
"小白!"李怀娥惊呼着去赶,可那白鹅却梗着脖子,用红额蹭着张兴东的手背,发出"嘎嘎"的亲昵叫声。
张兴东的心猛地一缩。这只鹅的额顶也有撮朱砂红,啄他手背的力道,和三百年前那个雪夜,老伙计把冻僵的脑袋往他掌心蹭的感觉,分毫不差。他下意识地抬手,指尖刚触到鹅绒,就见李怀娥已经跑过来,不好意思地挠挠头:"它平时不这样的,许是看您面善......"
说话间,她鬓角的茉莉掉了下来,正好落在张兴东的袖口上。张兴东捏起那朵花,突然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块浅粉色的胎记,形状像极了片鹅羽。
三、鹅魂入凡骨
接下来的三日,张兴东都来李记面铺吃面。他知道了李怀娥三岁时就能分清二十四种鹅叫的含义,知道了她揉面时总爱哼段没词的调子(那旋律与瑶池仙鹤的晨曲有七分相似),还知道了她最宝贝的不是祖传的面谱,而是那只叫"小白"的鹅——因为它额顶的朱砂红,和她眼角的痣长得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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