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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隆三年那个夏天,我抱着祖父留下的青铜剑躲在书房里,外头蝉鸣聒噪得让人心慌。窗缝里漏进来的阳光把案几上的青瓷笔洗照得发亮,我数着笔洗边缘的裂纹,数到第七条时听见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老管家推开门时带进一股热浪,他额头上全是汗:"小郎君,快去前厅,老爷他......"
我那时刚满十岁,赤着脚踩过冰凉的金砖地,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糖。穿过三道月洞门,还没到正堂就听见哭声炸开,像暴雨前的闷雷滚过房梁。三叔公红着眼眶把我往前推,我看见父亲躺在湘妃竹榻上,脸色比上元节时挂的灯笼纸还白。他胸口那团暗红还在洇开,我闻到了铁锈味,比母亲妆奁里的胭脂腥得多。
"继冲,过来。"父亲的手比腊月的井水还凉,我趴在他胸口听见心跳像漏了气的羊皮筏子,"别怕...去找你四叔..."话没说完就被血沫呛住了,喉头发出"咯咯"的声响。那团暗红突然在我眼前炸开,溅得帐幔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渍,母亲当场昏死过去,满屋子人哭喊着"节帅",我死死攥着父亲滑落的手,指甲在他掌心掐出四道月牙。
那年是公元962年,荆南十四州的天突然塌了。父亲高保融躺在灵堂里的楠木棺中,我跪在蒲团上盯着自己的影子被烛火扯得忽长忽短。四叔高保勖站在我身后,他腰间玉带扣碰在剑鞘上叮当响:"明日朝会,你坐我右手边。"我转头看他,烛光在他脸上劈出深深沟壑,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家宴,他抱着我骑在肩头摘桂花,那时他鬓角还没有这么多白霜。
朝堂上的金漆蟠龙柱比我记忆里更高了,我踮着脚才能勉强坐上紫檀圈椅。四叔的声音在大殿里嗡嗡回响:"先王临终托孤,某虽不才..."话没说完就被马步军都指挥使梁延嗣的咳嗽声打断,这个满脸横肉的将军往前跨了半步,铠甲鳞片哗啦作响:"末将以为,当务之急是向汴梁上表。"他靴子上的马刺在地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,我数着他铠甲上的铜钉,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。
"世子聪慧仁孝,正该随某同去江陵府署理政务。"四叔的手按在我肩上重得像块青石,我看见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泛着冷光。殿外忽然卷进阵穿堂风,吹得我后颈发凉,这才发现中衣已经汗透了。
江陵府的夏天闷得像口蒸锅,我坐在四叔公事房的西窗下临帖,汗珠子顺着鼻尖往下掉,在宣纸上晕出团团墨花。外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,隔着雕花槅扇看见四叔和梁延嗣在廊下说话,梁将军的护心镜被日头照得晃眼:"赵匡胤的使臣过了襄阳,说是来祭奠先王..."
四叔突然转头往我这边看,我慌忙低头写字,笔尖却抖得不成样子。那晚厨娘端来的莲子羹里有股怪味,我扒着窗棂吐得昏天黑地,听见巡夜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夹道:"戌时三刻,小心火烛——"
𝐼 𝘽𝐼 𝕢u.v 𝐼 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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