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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第一次独自领兵是在同州。那夜雪粒子打在铁甲上噼啪作响,围城三个月的田承嗣部突然打开了城门。当我的马镫踏进城门洞的阴影时,叛军降将捧出的不是兵符,而是整箱用石灰腌着的人耳——都是不肯归顺的刺史家眷的。城楼火把映着那些发青的耳垂,我恍惚看见十四岁那年在俘虏营啃胡饼的自己,喉头突然涌上酸水。副将李晟要斩使者立威,我却摆手让人收了木箱。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懂得,有些血腥味得腌在盐里才能下咽。
贞元元年的登基大典透着仓皇。父亲灵柩前的白幡还没撤下,河北三镇就送来镶金边的贺表,字缝里都渗着嘲讽。那天深夜我独自坐在含元殿的丹墀上,李泌老丞相拄着拐杖摸过来,往我手里塞了块硬得像石头的胡麻饼:"陛下尝尝,老臣从灵武带来的。"饼渣簌簌落在十二章纹的冕服上,我们谁都没去掸。
推行两税法那年,我在宣政殿摔了十二个茶盏。户部侍郎刘晏的算盘珠子打得震天响,江淮转运使韩滉却在殿外抱着账本哭穷。最让我心寒的是族叔李勉,他跪在阶前说"陛下这是要掏空世家大族的根基",我才惊觉当年跟着祖父逃难的宗亲,如今都成了趴在国库上吸血的蚂蟥。那夜三更,我提着灯笼去东宫看长子李诵,十岁的孩子睡得正熟,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蔗糖。
吐蕃赞普的使团来得比预想中快。会盟仪式前夜,神策军使窦文场掀开帐子抓出个浑身抹蜜的胡僧,袈裟里缝着淬毒的匕首。我在渭桥畔亲手折断那柄凶器时,吐蕃副使的眼珠乱转得像受惊的麻雀。后来李晟带兵追出去三十里,雪地里只捡到半截割断的缰绳。回銮路上经过马嵬驿,我特意下马摸了摸那株歪脖子槐树,树皮上的刀痕比我记忆里更深了。
真正让我鬓角生出白发的,是泾原兵变那场荒唐雨。建中四年十月初三,我站在丹凤门上看着那些浑身湿透的士兵,他们眼睛里烧着和当年神策军一样的火。姚令言跪在泥水里喊"陛下赏赐太薄"时,我忽然想起二十五年前那个啃着发霉粟米的自己——原来坐在龙椅上的人,也会让别人的牙齿咬出血。逃往奉天城的路上,我的靴子陷在泥里拔不出来,浑瑊将军竟用自己的战袍裹住我的脚。这个满脸刀疤的朔方汉子,手掌粗糙得能刮下树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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