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人静,宫墙之上风微凉。小萧翼仍立于高处,衣袂随风轻扬,手中那枚绣着“平安”二字的锦布符咒被他紧紧攥在掌心,仿佛稍一松手,便会随风飘散,落入尘埃。远处的烟火早已熄灭,只余几点残光在天际缓缓坠落,如同流星划过沉寂的夜幕。城中百姓已归家安歇,唯有太庙方向尚有灯火未熄,礼官们正在整理册封典仪的文书,香火缭绕不绝。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??那只曾握弓弩、杀敌将、点燃引线的手,如今静静摊开在月光下,竟显得如此稚嫩。九岁之龄,按理该是在母亲膝前撒娇、听先生讲《千字文》的年纪,可他却已在战场上亲手送走数十条性命。武王倒下的那一刻,他没有恐惧,只有冷静;沈东炽咽喉喷血时,他未曾动容,只觉那是罪有应得。可今夜,当一切喧嚣退去,当父皇为他戴上青玉冠的那一瞬,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??不是骄傲,不是欢喜,而是一种近乎沉重的孤独。
他不再是那个躲在太子哥哥身后、被人唤作“小九”的孩子了。
“殿下。”一道轻声从身后传来,熟悉得令人心安。
孟梁安披着一件素色斗篷,缓步走上宫墙石阶,肩头伤处裹着新药,动作略显迟滞。她走到小萧翼身旁,并未跪拜,只是并肩而立,望向同一片星空。
“你不该来的。”小萧翼低声道,“御医说你伤口未愈,需静养。”
“你也一样。”孟梁安笑了笑,“闭门七日,抄了十遍《孝经》,还日日去凤仪宫请安,累不累?”
小萧翼抿唇,没答。
两人沉默片刻,孟梁安才轻声道: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
“哦?”他侧头看她。
“你在想,从今往后,再没人能把你当孩子看了,对不对?”
小萧翼怔住,随即垂下眼帘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:“……是。”
“可你本就不是普通的孩子。”孟梁安望着远方,“你是帝王之子,生来便负山河之重。但你要记住,纵使肩扛天下,也不必斩断所有柔软。你怕冷,可以披我的斗篷;你累了,可以靠在我肩上睡一会儿;你想哭,也无需忍着??这些,都不丢人。”
小萧翼鼻尖一酸,急忙仰头望天,不让泪水落下。
“安姨……我其实害怕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微微发颤,“我不是不怕死,也不是不怕痛。我只是知道,若我不去做,就会有更多人死,更多人家破人亡。所以我必须去,必须狠,必须快。可每当看到那些倒下的士兵,哪怕他们是敌人,我心里也会难受。他们也有娘,也会有人等他们回家……”
孟梁安伸手揽住他的肩,轻轻将他拥入怀中。
“你能这样想,说明你的心没被战火烧坏。”她低声说,“真正的强者,不是无情无惧之人,而是明知恐惧却依然前行的人。你做到了,而且做得很好。”
风掠过城墙,吹动檐角铜铃,叮咚作响,宛如低语。
良久,小萧翼才从她怀里抬起头,眨了眨眼,努力挤出一个笑:“那你以后,还会陪我打仗吗?”
“当然。”孟梁安揉了揉他的发,“只要你一声令下,我便是你的刀,你的盾,你的先锋。”
“那要是有一天……我要你杀我呢?”他忽而问。
孟梁安脸色骤变,猛地抓住他双肩:“你说什么胡话!”
“我是说??如果我错了。”小萧翼目光清澈,语气认真,“如果将来我执迷不悟,像远东王一样被权欲蒙蔽,甚至危害江山百姓,你会怎么做?”
孟梁安盯着他,久久未语。月光映在她眼中,似有波澜翻涌。
“若真有那一日……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,“我不敢保全天下,但我一定会杀了你。然后,自刎谢罪。”
小萧翼看着她,忽然笑了,笑得像个真正无忧的孩子:“我就知道,你永远不会骗我。”
孟梁安也笑了,眼角却滑下一滴泪。
***
三日后,定南侯府正式启用。皇帝赐宅位于皇城东南,占地百亩,前有照壁,后有园林,朱门金钉,气势恢宏。府邸原为前朝一位老宰相旧居,后因牵连谋逆案被查抄,空置多年。如今重修缮新,雕梁画栋,回廊曲折,更有练武场、藏书阁、箭道、马厩一应俱全。
小萧翼踏入府门那日,玄甲卫列队迎候,人人佩刀持弩,神情肃穆。这是父皇特许他组建的亲卫军,共三百人,皆是从北疆战场活下来的精锐,忠诚可靠,武艺超群。领头的是两名副统领:一名是孟梁安亲自挑选的女将柳红绡,擅使双刀,曾在北月国边境孤身斩敌三十;另一名是沈东灼推荐的旧部赵铁山,身高八尺,力能扛鼎,曾以一人之力守住断龙桥七日七夜。
“参见定南侯!”众人齐声高呼,声震屋瓦。
小萧翼站在台阶之上,身穿浅青锦袍,腰系玉带,头戴青玉冠,虽身形瘦小,却自有威仪。他抬手示意众人平身,朗声道:“从今日起,这里便是我们共同的家。你们不必称我‘殿下’,也不必行大礼。在这府中,我既是你们的主将,也是你们的兄弟。若有难处,尽管开口;若有委屈,直接来找我。我萧翼不敢说自己多贤明,但我答应你们??绝不让任何一个为国流血的人寒心!”
话音落下,全场肃然,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。
当晚,侯府设宴款待诸将,酒过三巡,气氛渐暖。柳红绡举杯敬酒:“小侯爷年少英雄,我等佩服!愿为您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
赵铁山也咧嘴笑道:“听说您一箭射穿武王脑袋,隔了三百步远,箭无虚发!这本事,怕是连陛下年轻时都比不上!”
众人哄笑附和,小萧翼却摆手:“别夸我了,那一箭要是偏了一寸,现在咱们都在给武王守灵呢。”
一句话逗得满堂大笑,连一向冷面的柳红绡都忍不住掩唇。
笑声中,一名小厮匆匆进来,在管家耳边低语几句。管家神色微变,立即走向小萧翼,低声禀报:“少爷,门外有个老乞丐,自称是薛神医,非要见您一面,说有要紧事。”
小萧翼霍然起身:“快请!”
众人见他反应如此激烈,皆感惊讶。不多时,一名衣衫褴褛、白发苍苍的老者被引入厅内,脸上皱纹纵横,拄着一根竹杖,背驼得厉害,正是当年随先帝征战南北、救过无数将士性命的御医薛怀安。
“薛爷爷!”小萧翼疾步上前,亲自扶他坐下,又命人取来热茶与点心,“您怎么成了这副模样?”
薛怀安咳嗽两声,摆摆手:“老了,走不动了,一路讨饭回来。听说你封侯了,特地来看看你。”
“您救过我三次命,是我萧翼的再生父母。”小萧翼跪在他面前,“若您不愿住宫里,那就住我这儿!从此侯府就是您的家!”
薛怀安眯眼打量他半晌,忽然叹道:“好孩子……你长大了,也变了。”
𝐼 𝙱𝐼 🅠u.v 𝐼 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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