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名衣着朴素的小女孩跪在香案前,捧着一封伪造的“家书”,泪流满面:“孙女李招娣,终于寻得祖父遗脉!您虽流落民间,但血统未断,孙女愿以身为祭,重启宗祠!”
围观百姓动容,纷纷称赞孝心感天。而主持仪式的老道士见状,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红光,低声念道:“赤松归位,血脉重燃。”
当晚,李招娣被接入祠堂后室。她躺在硬板床上,听着窗外风雨拍打屋檐,手悄悄伸进布包,握住忆魄哨碎片。她知道,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。
子时整,烛火忽灭。
一股腥甜气息弥漫室内。门无声开启,一道佝偻身影走入,白发苍苍,满脸慈爱:“孙女啊……爷爷找了你一辈子。”
李招娣强忍恐惧,哽咽道:“爷爷……我真的找到您了?”
“是啊。”老人握住她的手,掌心冰凉,“你是赤松子唯一幸存的血脉。只要你愿意献出心头血,唤醒祖灵,我们一族便可重返荣耀。”
她低头看着那双枯手,忽然问:“那其他孩子呢?奶奶说,以前也有孩子被认作后裔……”
老人一顿,随即叹气:“他们……资质不足,未能通过试炼。唯有你,心性纯善,愿力充沛,是天选之人。”
李招娣心中冷笑:又是这一套。但她面上泫然欲泣:“我愿意!只要能让家族复兴,我什么都愿意做!”
老人满意地笑,转身取出一只青铜鼎,鼎底刻满逆纹符印。他割破手指,将血滴入鼎中,口中吟诵古老咒语。刹那间,地面震动,鼎内升起一团灰雾,逐渐凝聚成人形??赫然是一个披甲持剑的将军,眉心一点朱砂,气势凛然。
“这便是你先祖,赤松子。”老人肃然道,“拜见吧,孩子。”
李招娣跪下磕头,眼角余光却紧盯那虚影。她发现,每当有人提及“真实历史”或“其他版本的故事”时,那将军的身影便会轻微扭曲,如同水面倒影被风吹皱。
她记下了。
接下来三日,她被严密监控,每日饮用“血脉茶”,接受“认祖仪式”。她装作日渐虚弱,实则暗中以忆魄哨碎片吸收周围愿力,同时默记所有参与者的面孔与言语。她注意到,这些人大多神情恍惚,说起家族往事时,语调高度一致,仿佛背诵同一本剧本。
第四日夜,仪式进入高潮。
祠堂中央燃起九盏黑火,赤松子虚影愈发清晰。老人宣布:“今夜,将以纯血唤醒祖魂,令其重临人间!”
李招娣被带到鼎前,手腕即将被割开之际,她忽然抬头,直视那虚影:“先祖大人,您真的救过国家吗?”
全场一静。
虚影微颤。
她继续道:“我在路上听人说,永昌六年根本没有您这个人。有人说,您是虚构的,只为骗走孩子们的命……是真的吗?”
“胡言!”老人怒喝,“休得亵渎祖灵!”
可就在此时,李招娣体内忆魄哨猛然共鸣,一道金青光芒自心口爆发,直冲屋顶!她高声喊道:“我不是来认亲的!我是来问罪的!那些被你们害死的孩子,他们的名字叫什么?!”
话音落,整座祠堂剧烈摇晃。隐藏在梁柱间的符线尽数断裂,灰雾翻腾,赤松子虚影发出凄厉嘶吼,竟在众人眼前裂解成无数细小虫状物,如黑蚁般四散奔逃!
“是忆蛊!”李招娣大喊,“它藏在传说里,吃我们的记忆长大!”
与此同时,百里之外的终南山巅,裴昭然猛然睁眼。他感知到东南方向愿力暴动,立刻挥袖结印,传讯十二忆察使火速驰援。他自己亦踏月而出,心钥化虹,疾驰而去。
半个时辰后,他赶到祠堂废墟。
火焰尚未熄灭,李招娣坐在焦木之上,脸色苍白,手中仍紧握那枚发光的忆魄哨。她抬头看向飞来的身影,虚弱一笑:“裴先生……我看到它的真面目了。它不是一个人,也不是鬼魂。它是……很多很多痛苦堆出来的梦。”
裴昭然蹲下身,轻轻抱住她:“你做得很好。你没有让它再偷走一个名字。”
次日,朝廷震怒,下令彻查“赤松子案”。经查,全国共有八十九名儿童曾被诱骗参与“寻根祭”,其中六十三人已失踪多年,生还者皆精神受损,记忆混乱。幕后主使虽已化为灰烬,但其留下的符种残骸被送往忆灯堂研究,最终确认:这些符种的核心,竟是由数百年前被抹除姓名的战俘怨念聚合而成。
它们不甘被遗忘,于是创造了一个虚假的英雄,让自己成为“英雄之后”,以此争夺存在的资格。
真相揭晓之日,举国哗然。
有人痛哭,有人愤怒,更多人沉默。而裴昭然站在新立的“无名碑”前,亲手刻下第一行字:
>“这里没有名字,因为他们从未被允许拥有。
>但他们记得,所以我们也记得。”
此后半年,朝廷推行“正名运动”,凡民间申报祖先功绩者,一律需经忆察司三重验证。同时,《辨妄十课》正式纳入官学课程,孩童入学首日,便要学习如何质疑“听起来很美的故事”。
李招娣因功晋升“首席童使”,但她拒绝搬入官邸,依旧住在山脚小院。每个黄昏,她都会拿出祖母的绣鞋,轻轻擦拭,然后对着天空说一句:“奶奶,今天我又守住了一个名字。”
某夜,她梦见一位白发老妪站在梅树下,对她微笑:“招娣,昭华,我的两个名字,都活得挺好。”
她醒来时,枕边多了一片干枯的梅花瓣。
而远在北方荒原,一座废弃烽火台内,一缕灰烟悄然凝聚。它没有形状,也没有声音,只是静静地望着南方灯火,仿佛在等待下一个饥饿的灵魂,呼唤一个不存在的亲人。
裴昭然站在终南山顶,望着星河倾泻,忽然对身旁的柳芸说道:“你以为我们在守护记忆?不,我们是在守护遗忘的权利??让人能选择记住,而不是被迫忘记。”
柳芸默然良久,轻声道:“那如果有一天,连‘选择’本身也被篡改呢?”
裴昭然望向北方,风掀起他的衣袍。
“那就让更多孩子学会提问。”他说,“只要还有人问‘你是谁’,真相就不会彻底死去。”
远处,一盏盏忆灯次第亮起,如同大地睁开的眼睛。
而在万千灯火之中,那只绘有“阮”字的梅花灯笼,依旧静静燃烧,火光温柔,照亮门前石阶,也照亮未来漫长的黑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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